本文的原文《汉代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空间布局研究》发表于《古建园林技术》2020年3月(148期),经近期再次调研,略有修改。
图1 西汉时期历史地图(《中国历史地图集》谭其骧主编)
西汉时期拓守河西地区而设凉州,按照西汉时期河西地区的边疆范围,凉州北枕阿尔泰山脉、南倚祁连山脉,地处河西走廊-阿拉善内流区。秦汉时期,并没有一条明确的国界线,而是依托自然地理环境的“真空”过渡带作为边界。西汉南界依靠山形地势以祁连山脚一线为界,东西北三面都与水系流域有关,东守黄河上游,西守疏勒河支流党河为界,北守弱水一线至居延泽和石羊河一线至休屠泽。西汉置凉州主要目的是守卫东西向河西走廊交通通道,而凸出河西走廊范围设置南北向守卫弱水下游至居延泽一线居延都尉府和肩水都尉府,就是要守住窳浑古城至居延泽北的交通孔道,而这条军事边防体系的设置还因汉人农耕文明的背景,传承逐水而居的农垦思想,发挥自给自足为驻守河西走廊的驻军提供物质保障的作用。
图2 汉代长城分布示意图(“中国长城遗产”网站“全国各时代长城分布图”标绘)
从地理空间上分析,汉代在秦统一中原的基础上,决定向西北方向的河西地区进行开疆扩土,从地理空间视角看有其客观必然性,秦汉整合了水稻和旱作两种农作物耕种方式后,刺激了生产力的发展,使物资极大的丰盈和富足,并急需向外进行物质交换和输出。汉承秦制,同时汉代继续拓展了河西地区和新疆地区的版图,纵览秦汉整个版图,其东南均为沿海,西倚青藏高原,北枕戈壁沙漠。从地理空间,汉代能够继续拓展的地理空间即为西北,而最易疏通的就是河西地区。河西地区有两条孔道,一条是河西走廊,另一条是现蒙古国境内自窳浑古城(今内蒙蹬口县沙金套海苏木保尔浩特的古城)至居延泽北的孔道。汉武帝元狩二年(公元前121),霍去病两次进军河西最终能够完全占据河西地区,就是依靠河西地区这两条孔道进行夹击,特别是利用居延以北这条孔道攻其不备。第二次的河西之战,霍将军所采取的进攻路线和后来西汉在河西地区修建的边防体系选址如出一辙,就是因为发现了河西地区两条孔道的重要军事和交通作用,自窳浑古城至居延泽沿弱水接河西走廊,加之东部沿黄河西岸利用秦代边防体系,围绕巴丹吉林沙漠形成了四面完整的军事防御圈层以坚守河西地区的孔道。汉代续修秦代在河套以东修筑的长城重在防御边疆以坚守农耕土地资源,而汉代新修河西地区的长城设居延都尉府重在拓展边疆以守卫交通要道。
图3 汉代河西地区长城立体空间分布矢量图(自东向西)
汉代修筑秦长城和新建西北长城的缘由并不是单纯的防御外族侵扰。汉代政权并没有完全延续秦代西北边防(即河套地区内河南地至临洮一线)就可以佐证这一点,汉代政权选择继续向西北拓展了凉州和西域都护府,在河西地区设置居延都尉府的主要原因是统治者没有满足秦代建立的统一版图,这其中既有汉代统治者欲望而产生的决议这一主观因素,也有社会生产力发展水平提升带来的地理空间拓展需求这一客观因素。
居延都尉府在军事管理上分为居延中心,卅井塞、甲渠塞、殄北塞三个单元。以甲渠候塞为例,塞设1名候官,下设2个塞尉,候官和塞尉均在城内,属于指挥中枢系统;塞尉之下分部设候长,部下设亭长或燧长,以管理燧卒,自候长到燧卒均在烽燧之内,属于向指挥中枢传递信息和实际执行军令的最前哨。自塞尉到燧卒每一个层级的分化管理单元数量主要为5-7个。军事管理主要依靠线性的信息传递,因此每个层级均管控两侧各3-4个设施单元以保证军事管理效率。边防体系的空间设置上亭燧(亭长/燧长)之间主要通过线性串联关系形成部,首先通过线性串联2-4个部形成线性主干后,再通过支叉生长方式连接其他2-3个部,共同形成前进式的树枝状网型空间型态。采取这种空间布局形式一方面是由于军事管理的需求,支叉的节点实则也是军事管理的中枢控制点,与军事管理制度相适应,实则也与自然地埋及水网的分布有密切的关系。在弱水下游这片三角洲地带,人工开凿的灌溉水渠也采取树枝状型态,可见汉人“逐水而居”和“严控水源”农耕思想的根深蒂固。军事管理制度中的层级设置体例虽是统一严密的,但落实到各军事单元后所呈现的具体军事管理作用和空间型态又不尽相同。究其原因首先由各个单元的军事作用定位决定,同时和其所在的自然地理环境空间特征有关,汉代修筑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充分遵循了长城军防工程修筑的“就地取材,因地制宜,用险制塞”的原则。
图4 《塞上烽火品约》汉简(拍摄于额济纳旗博物馆)
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构成要素以空间类型进行划分为“点、线、面”三种空间类型:第一,点状空间类型的军事设施是边防体系的基本要素,烽燧是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中数量最多的设施。烽燧的选址布局主要沿着自然水系的线性空间布置,各个烽燧的设置通过远近、疏密、方向的控制,达到点与点之间准确和高效的信息传递以及协作和互助的有效联系。第二,线性空间类型的军事设施构成了封闭的军事防线,堑壕、天田、河流等都形成了线状的军事防线,同时连点成线的烽燧线也发挥着军事防线的重要作用,线状空间是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发挥军事防御作用的基础单元。第三,面状空间类型的军事设施是边防体系的中枢系统,关城、障城、坞城等均形成了较为独立的面状军事防御空间,牵制着点状空间和线状空间的军事功能。历史上居延泽的水域面积较现今大许多,城集中选址于居延泽西岸,西倚弱水及甲渠塞防线,北枕居延泽,东倚巴丹吉林沙漠及卅井塞防线。居延都尉府沿弱水下游的方向还修通了多条灌溉农田的水渠,城还有保障屯田系统的功能。
图5 额济纳河流域考古调查和遗址分布图-根据贝格曼1930-1931年所做考察绘制(引自《内蒙古额济纳河流域考古报告》)
居延都尉府并没有像黄河以东的中原地区那样把构建边防体系的重心落在连续封闭的墙体,而是以点状和独立面状的军事设施作为边防体系中的重点构成,也是汉人顺应自然地理环境特点和适应地域生存方式而做出的科学抉择。因为游牧民族在河西地区一直以来都采取移动“点状”空间的游牧方式以保持水草的可持续性,而农耕民族在中原地区采取固定“片状”空间的聚居方式以保证土地的持续产能。而在居延都尉边防体系的空间类型和选址布局中能够看到农耕和游牧两种生业方式和文化的融合。
3 汉代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的空间构成
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的空间布局特征可凝练为“联系”,烽燧和城都可以看作是“点状”空间要素,只是点的规模大小的区别,点足够大的时候即成为了面。“点状”空间要素本身并不具备较强的军事作用,它们必须通过多个点的相互有效的信息互联才能共同发挥军事作用,通过连点成线、点线交织、面控点线的空间及信息联系,组织形成网状的边防体系空间布局和信息联络以守卫居延绿洲区域。
图6 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空间要素分布示意图
图7 居延都尉府边防体系分布示意模型(拍摄于额济纳旗博物馆)
军事单元之一的居延中心是居延都尉府的中心区,也包含遮虏障,是军事管理的主导空间,选址于居延泽西岸的绿洲平原地区。居延中心的空间构成主要由多个面状的关城等高等级军事设施组成,居延中心整体布局上呈“V”形,与居延泽西岸的倒“V”形共同围合守卫绿洲平原。居延中心内部的空间布局则将各个重要关城设置于各条支流的下游,沿着各条支流上游沿线设置烽燧守卫关城,利用面状空间类型的城鄣处于各个枝杈的末端,沿着枝杈设点状空间类型的烽燧,而城鄣聚集的区域内烽燧极少,通过城之间的直接联系形成军事关联体系。居延中心因以军事主导作用和屯田保障作用为主,总体空间布局关系趋于“聚内”,与其他四个塞的有所不同。
图8 居延都尉府居延城(K710)遗址实景
殄北塞作为居延都尉府的北部前哨,处于黄河以西边防体系的转角地带,与窳浑古城至居延泽北一线的边防体系相接,整体空间布局呈现向东延伸之势。殄北塞的军事作用主要为传递前沿消息和守卫居延泽和索果淖尔水面,烽燧多设置于水系沿岸。由于居延泽的水面现已发生了巨大变化,现在看似较为分散,实则均围绕A1障城(殄北候官)展开,空间布局与汉代时期的水岸空间形态紧密相关。
图9 居延都尉府殄北候官(A1)遗址实景
甲渠塞和卅井塞分守居延中心的西部和南部,保障居延三角绿洲。甲渠塞作为居延都尉府首当其冲的迎敌重塞,利用自然水系为天然屏障,结合设置人工军事设施,形成了五道相对平行的防线。首先利用西侧的穆林河水系为天然险阻设置乌兰松吉烽火台形成了第一道防线,两条水系之间设置川吉图库勒烽火台至查干川吉烽火台构成的烽燧线是第二道防线,沿伊肯河水系设置A2至T109的密集烽燧线构成了第三道防线,也是甲渠塞的中心防线,以A8城鄣为中心向南北两翼展开;F84至T106烽燧一线是第四道防线,居延中心的K749至F179城鄣一线以及城的自身防御是第五道防线。人工军事设施的选址布局充分利用天然水系的险阻作用加强边防体系的防御功能。
图10 居延都尉府甲渠候官(A84)遗址航拍
卅井塞驻守居延中心南部,与甲渠塞在南部相接形成防御夹角,其布局与甲渠塞采取多道平行的军事防线不同,采取了分支状的军防空间布局形式,主干防线为A22至T118的烽燧线,从主干防线又伸出三条支叉次干防线,分别是T129至T111烽燧线、T112至T115烽燧线、T118至P9烽燧线。三条支叉都向居延中心方向进行延伸,三条防线与水系的南北走向以及居延都尉府的整体防线方向均保持一致。卅井塞的主干防线与甲渠塞的中心防线形成了“V”形的空间布局,在居延中心的西南部设置了更为密集的军事防线,与北部的殄北塞烽燧线以及东部居延泽共同围合形成军事防御圈。
图11 居延都尉府卅井塞T132烽燧遗址实景